1. 〈缺席〉(2005)
差一點點,
我母親可能就嫁給
來自茲敦斯卡.沃拉的茲比格涅夫.B. 先生。
他們若有個女兒──不會是我,
也許比較會記名字和臉孔,
任何旋律一聽不忘,
擅長分辨鳥類,
化學和物理成績優異,
波蘭文較差,
卻偷偷寫詩,
一出手就比我的詩迷人許多。
差一點點,
我父親可能就在同一時間娶了
來自扎科帕內的雅德維加.R. 小姐。
他們若有個女兒──也不會是我,
也許會比較頑固地堅持立場,
一無所懼地跳進深水中,
容易為集體情緒所感染。
在一些場合總可以立刻看到她,
但鮮少帶著書本,更常在體育場上
和男生一起踢球。
她們甚至可能相遇於
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
但志趣並不相投,
不同類,
班級合照裡隔得遠遠的。
站過來,女孩們
──攝影師會這麼喊──
矮的在前,高的在後。
我說笑一個的時候就開心地笑。
再清查一次人數,
都到了嗎?
──是的,全員到齊。
(陳黎、張芬齡譯)
2. 〈車站〉(1967)
我的缺席
準時抵達N市的車站
你已經被告知了
透過一封沒有寄出的信
你趕上在約定的時間
不前來
火車在第三月台進站
許多人下車
我不存在的身影穿過人潮
往出口走去
幾個女人
匆忙地
在趕路的人群之中取代我的位置
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跑到其中一個女人面前
但是她
立刻認出了他
他們交換了
不屬於我們的吻
在此同時 不屬於我的箱子
不翼而飛
N市的車站
漂亮地通過了
客觀存在的檢定考試
所有的一切都留在自己該在的位置
所有的細節
在劃定好的軌道上移動
甚至一場約會
都按照計畫進行
這一切
都在我們的出席掌控之外
在機遇的
失樂園
他方
他方
這微小的詞彙聽起來多麼響亮
(林蔚昀譯)
3. 〈這裡〉(2009)
噢我無法代其他地方發言,
但在這裡在地球上我們各項物資充裕。
在這裡我們製造椅子和哀愁,
剪刀,小提琴,感性,晶體管,
水壩,玩笑和茶杯。
別的地方各項物資也許更豐,
但基於非特定原因他們缺乏畫作,
陰極射線管,餃子和拭淚用的紙巾。
這裡有無數周圍另有地方的地方。
你或許對其中一些情有獨鍾,
可以為它們取個暱稱,
以收避邪之效。
別處也許有類似的地點,
但沒有人覺得它們美麗。
沒有其他任何地方,或幾乎無任何地方
你可以像在這裡一樣擁有自己的軀體,
以及必要的配備,
將自己的孩子加入別人的孩子中。
外加手,腿和備感驚奇的腦。
無知在這裡超時工作,
不斷地計算,比較,測量,
下結論,找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這裡無一物恆久,
因為自遠古以來皆受大自然的力量主宰。
而你知道──大自然的力量容易疲勞
有時須長時間休息
才重新啓動。
我知道你接下來會想什麼。
戰爭,戰爭,戰爭。
但還是有中場休息的時候。
立正──人類是邪惡的。
稍息──人類是善良的。
立正時創造了荒原。
稍息時揮汗建造了房屋,
然後盡快入住。
在地球上生活花費不多。
譬如,夢境不收入場費。
幻想只有在破滅時才須付出代價。
身體的租用費──用身體支付。
再補充一點,
你可免費在行星的旋轉木馬上旋轉,
而且和它一起搭乘星際暴風雪的便車,
令人炫目的光年如此迅捷,
地球上無一物來得及顫抖。
請仔細看:
桌子還立在原本的位置,
紙張依然在原先攤開的地方,
唯微風吹進半開的窗戶,
牆壁上沒有任何可怕的裂縫,
會讓風把你吹向烏有。
(陳黎、張芬齡譯)
4. 〈少女〉(2009)
我──少女?
如果她突然,此地,此刻,站在我面前,
我需要把她當親人一樣地歡迎,
即使對我而言她既陌生又遙遠?
掉一滴眼淚,親她的額頭,
僅僅因為
我們同一天生日?
我們之間有很多不同點,
或許只有骨頭相同,
頭蓋骨,眼窩。
因為她的眼睛似乎稍稍大些,
睫毛長些,個子高些,
而且全身緊裹著
光潔無瑕的肌膚。
我們的確有共通的親友,
但在她的世界幾乎全都健在,
在我的世界則幾乎無一倖存
於同樣的生活圈。
我們如此迥異,
談論和思考的事情截然不同。
她幾近無知──
卻堅守更高的目標。
我遠比她見多識廣──
卻充滿疑慮。
她給我看她寫的詩,
字跡清晰工整,
我已封筆多年。
我讀那些詩,讀詩。
嗯,那首也許還不錯,
如果改短一點,
再修訂幾個地方。
其餘似乎沒啥看頭。
我們結結巴巴地交談。
時間在她劣質的錶上
依然搖擺不定而廉價,
在我的錶上則昂貴且精準許多。
空洞的吿別,敷衍的微笑,
不帶一絲情感。
她在消失的當下,
匆忙之中忘了帶走圍巾。
一條純羊毛圍巾,
彩色條紋,
我們的母親
以鈎針為她編織的。
至今仍留在我這兒。
(陳黎、張芬齡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