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1 文稿|人生如戲,演員會怯場,真實人生也會

關於戲劇的一項真理是:角色是永恆的,而演員只是暫時的。就好比中國傳統戲曲裡永遠都會有「關公」這個角色,但是扮演關公的演員卻是經常更替的。由此,峇里島人構築出了一種奇妙的人生哲學,他們認為「角色」才是真實存在的,而扮演這些角色的「個人」,只不過是即生即滅的浪花。

關於戲劇的一項真理是:角色是永恆的,而演員只是暫時的。就好比中國傳統戲曲裡永遠都會有「關公」這個角色,但是扮演關公的演員卻是經常更替的。由此,峇里島人構築出了一種奇妙的人生哲學,他們認為「角色」才是真實存在的,而扮演這些角色的「個人」,只不過是即生即滅的浪花。

蔡康永說,他在簽書會上,有兩句話被要求寫過最多次,一句是「做自己」,還有一句是「莫忘初衷」。蔡康永說,他每次都覺得很奇怪 ── 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誰嗎?所謂初衷,是你剛出生時的願望,還是你十五歲時的願望,還是你三十歲時的願望?

我跟蔡康永有同樣的疑惑。

我常覺得我們生活在一個「自我認同焦慮」的時代,市面上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各種「幫助你知道自己是誰」的商品,例如心理測驗,例如勵志書籍,例如星座占卜,例如蔡康永的節目。彷彿人人都在焦急地要確認自己是誰。

記得高中快要考大學時,師長們給我們做了大量的性向測驗。測完之後你會得到一組數字,這組數字再搭配你的模擬考得分,你就可以知道自己適合念什麼學校、什麼科系。

當時年紀小不覺得,後來才慢慢發覺,這背後其實是一整套對於人的本質的預設 ── 它預設每個人都有一個獨特的性格、獨特的興趣,而這樣的性格、興趣透過一些方法發掘出來之後,你就可以決定自己要念什麼科系,乃至於要找什麼工作、過什麼樣的人生。

坦白說我是不信的,並且每次碰到「自己是誰」這類的問題,我都會模模糊糊想起遠在天邊的三個地方:峇里島、爪哇,還有摩洛哥。因為這三個地方的人,很可能都不會這樣子理解「自我」。

二十世紀最重要的人類學家之一紀爾茲 (Clifford Geertz) 生涯最重要的三個田野地,就在這三個地方。在《地方知識》一書中,他曾簡短地回顧了這三個田野地。他指出,這三個地方的人對於「自我是什麼」,都有著非常不同而精彩的見解。

在峇里島,紀爾茲就發現,那裡的人不但擁有一套璀璨、繁複的儀式生活,並且在各種慶典活動中,往往都有戲劇演出。紀爾茲認為,峇里島人看待戲劇的方式,其實很能夠說明他們看待「人是什麼」的方式。

關於戲劇的一項真理是:角色是永恆的,而演員只是暫時的。就好比中國傳統戲曲裡永遠都會有「關公」這個角色,但是扮演關公的演員卻是經常更替的。由此,峇里島人構築出了一種奇妙的人生哲學,他們認為「角色」才是真實存在的,而扮演這些角色的「個人」,只不過是即生即滅的浪花。

在峇里島,人們熟悉的戲劇角色包括「君王」、「祖母」、「老三」、「婆羅門」等等,而人們總習慣性地為家人、朋友套上特定的角色標籤。認識一個人,就等於認識他所代表的那個角色。而一個人若是去到一個新的社群,也會習慣性地在新朋友面前「演出」特定的角色。

在這樣的「劇場哲學」底下,也就產生出了峇里島人獨有的概念:lek。紀爾茲指出,lek 這個詞常被錯誤地翻譯為「羞愧」或是「抱歉」,但更準確的翻譯其實是「怯場」 ── 當你無法在他人面前恰如其分地演出屬於你的角色時,你就 lek 了。當你不小心露出你的個人性格 [註1],破壞了你的制式身分時,其尷尬程度,猶如裸體被人撞見。

從紀爾茲的研究當中,我們也就能夠看出,不是每一個文化都會面臨完全相同的「自我認同焦慮」。對一個峇里島人而言,他所面臨的焦慮,無論那是「為什麼我總是怯場」也好,「為什麼我要扮演那個角色」也罷,但那就不會是當代台灣人所面臨的「那種」焦慮。當代台灣社會的「自我認同焦慮」,畢竟也是特定歷史文化脈絡之下,產生出來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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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歡迎你收聽我的 Podcast 節目第 11 集:【三種看待「自我」的方式】:https://linktr.ee/closetreader

註1:紀爾茲提醒讀者,這是我們的說法,峇里島人當然沒有「個人性格」這種概念。
註2:紀爾茲是在 1960 年代,在峇里島的一個小省城做的調查,當然不可能代表現在的峇里島人,也不可能代表所有的峇里島人。


★Local Knowledge: Further Essays in Interpretive Anthropology
★Clifford Geertz
★1985 (Basic Books)
★陽德睿譯,《地方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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